来源:金融时报 浏览次数: 发布时间:2012-02-24
欧盟(EU)上月决定推进一项计划,强令外国航空公司为每个在欧盟机场降落的航班产生的碳污染支付费用。布鲁塞尔的政策制定者认为,他们的这一行动是为应对增长最快的温室气体排放源之一而达成全球性解决方案的唯一办法。
该政策事实上成功地把全球大部分国家联合起来了——联合起来共同反对欧盟。这是一场难得的外交大合唱,美国、中国、印度和俄罗斯都对欧盟扩大“碳排放交易计划”(ETS)适用范围的企图进行了抨击。ETS是一种复杂的监管体系,在该体系下,水泥和钢铁生产商之类的企业若想排放碳污染,就得先购买可交易的配额。两周前,中国政府决定禁止本国航空公司参与该体系。本周,美中两国将联合其他20多个国家在莫斯科举行会谈,试图制定出反制策略,包括可能采取的报复措施——有些人担心,这些报复措施会引发贸易战。
在国际社会一片哗然的背后,隐藏着大家不愿面对的真相:全球最大的碳市场、以及欧洲旨在引领世界解决全球变暖问题的核心努力,已经后院起火。
欧洲最大的能源集团之一、德国意昂集团(Eon)的首席执行官约翰内斯·泰森(Johannes Teyssen)两周前在布鲁塞尔宣称,碳交易市场已经破产,这番话令在场的听众震惊不已。“我们还是实话实说吧,”他表示。“ETS破产了,它已经完蛋了。”
7年前碳交易市场启动时,其运行是建立在一个简单的前提之上。支持者希望,通过给碳定价并迫使企业为其碳排放付费,能促使意昂集团等企业投资开发绿色技术、并提高能效。但是,随后出现的经济衰退以及糟糕的管理,导致该市场上的配额(得到配额的企业有权不受惩罚地排放一定量的碳)呈现饱和,而且未来数年饱和状态可能会持续下去。这种局面造成碳价长期低迷。碳价在2008年7月达到顶峰、接近每吨30欧元,目前仅为每吨7欧元左右,远低于政策制定者和分析师原先预期的当前价位,也远低于值得进行投资的最低价位。
泰森称:“我不知道世上有谁会基于ETS给出的信号投哪怕一个子儿。”
在其短暂的历史上,碳市场还蒙受了其他耻辱,从价值数十亿欧元的增值税欺诈,到多家公司电子账户中的数百万碳排放配额遭到网络盗窃。但是,碳价下跌可能是最大的麻烦,因为它让碳市场本身的根本运行出现了疑问。
“现在的碳价较我们批准通过整套体系时估计的当前价位低得多,”欧盟现任轮值主席国丹麦的气候与能源部长马丁?里德加德(Martin Lidegaard)表示。“我认为可以公平地说,这种局面长期而言是不可持续的。”
如今,一场关于如何修复碳市场的辩论正在布鲁塞尔酝酿,这场辩论将把欧洲企业界划分为对立的阵营。泰森和一个企业联盟属于一个阵营,这些企业已经投资于低碳技术,这个阵营正在游说欧盟的执行机构欧盟委员会(European Commission),希望后者立即进行干预以提振碳价。
壳牌(Shell)就是上述企业之一。该公司在碳捕获(计划中的最雄心勃勃的绿色技术之一)上面下了很大的赌注。借助这项技术,企业可以不向大气中排放碳,而是将其封存入地下。这些计划的制定建立在一个假定之上,即碳价将超过每吨30欧元。
“如果碳价低于这个水平,投资碳捕获和碳贮存的理由显然就不那么充分了,而且我们可能会看到,由于这个原因,未来实施的此类项目可能会减少,”壳牌负责碳减排业务的执行副总裁格雷姆·斯威尼(Graeme Sweeney)表示。他呼吁引入最低价,缓解投资者面对的不确定性。
欧盟委员会正在考虑一项取消数百万碳排放配额的计划,以帮助稳定碳价。欧盟气候行动专员康妮·赫泽高(Connie Hedegaard)表示:“为了保护这一真正属于欧洲、节约成本的政策工具,我们必须考虑如何强化ETS,而且我们也正在这么考虑。”
但钢铁生产商等重工业企业坚决反对干预碳价。它们主张,如果该体系旨在将市场激励引入环保政策,那么干预价格就破坏了该体系存在的理由。一位行业游说人士批评道,这种做法是“在足球赛进行当中挪动球门柱”。
甚至连担心气候变化的分析人士也对干预表示警惕。“低价并不比高价更能表明市场破产,”巴克莱资本(Barclays Capital)碳市场主管特雷弗·西科尔斯基(Trevor Sikorski)以过去十年石油价格的巨大波动为例说道。
欧洲若想在本世纪中叶之前实现其经济“去碳化”的崇高抱负,最关键的便是要使碳市场正常运行。中国等鼓捣本国碳市场的国家也在仔细研究ETS,有朝一日这些碳市场可能会整合到一起,形成一个全球性的交易体系。
碳市场成功与否还是一件关乎欧盟全球声誉的事情。欧盟陷入债务危机已有两年之久,这场危机使其最宏伟的单一货币计划黯然失色,同时也打击了欧盟的自信心,拉低了欧盟的全球地位。
上周二起举行的中欧峰会,生动地呈现出欧盟已然改变的处境:欧盟领导人毕恭毕敬地来到北京,希望说服中国从其巨额外汇储备中拿出一部分,帮助欧洲化解危机——而上上周双方在碳市场问题上发生的对抗无疑令这项使命更显尴尬。
远在欧债危机爆发之前,未制定共同军事政策和一致对外政策的欧盟,将气候政策确立为其可能领导世界并投射“软实力”的领域。碳市场正是支撑其这一前景的手段。
ETS是从美国借鉴来的机制。美国在上世纪90年代出台了“限量及交易”办法,以遏制使湖泊和江河变臭的工业污染。ETS的吸引力在于,它看起来简单易行:政策制定者要做的全部工作不过是为欧盟的年排放量设定一个上限,然后便可退到一旁,让各家企业自己去寻找最具成本效益的减排途径。它们可以投资开发清洁技术,或者选择到二级市场向能效更高的对手购买排放配额。企业对这个主意表示欢迎,因为它们相信,与其他形式的监管相比,这种办法令它们受到的干扰更小。
然而,欧盟的尝试暴露出这样一个问题:一个如此错综复杂的市场,却要基于政策制定者做出的长期预测来运行。在经济发生剧变、企业界游说人士不断施加压力之时,这个问题就显得尤为突出。
“ETS已成为一个笑柄,”瑞银(UBS)分析师佩尔·莱坎德(Per Lekander)表示。他估计,市场上充斥着过量的排放配额,比满足今年合规要求所需的总量多出35%至48%。他预测,至少在2025年之前,排放配额都将一直处于过剩状态。“理论是好的。只不过,当理论遭遇政治现实时,它就走样了。”
理论和现实的首次碰撞出现在碳市场创立之时。为平息企业界的反对意见,欧盟委员会设定了一个慷慨的排放上限,并允许成员国政府向其青睐的行业大肆发放免费排放配额。随后,在电力等行业,有些企业在免费使用配额的同时却按相应排放量的市价向客户收取费用,从而斩获了数百万欧元的意外之财。
欧盟后来采取了连串的改革措施,希望打压免费配额。从2013年开始,半数以上的排放配额将通过拍卖来出售,而电力行业排放配额拍卖出售比例将升至100%。未来掌握局面的将是布鲁塞尔,而不是各成员国。
不过,一场历史性的衰退降低了整个欧洲的工业活跃程度、以及碳排放量,因而也干扰了上述改革措施。有些企业以减排可能导致工作岗位流失为由劝说政治家软化规则,这场衰退也让它们的论据更具说服力。“企业界的游说活动极为有效,”欧洲议会环境委员会委员、英国自由民主党人士克里斯·戴维斯(Chris Davies)表示。“政治家根本不敢做任何可能导致某个行业关停或工作岗位流失的事情。”
多少有些违常理的是,碳市场新面临的最大威胁之一是欧盟的另一项环保事业。欧盟正在加大力量提升能效,环保人士和经济学家将此誉为抗击全球变暖的最具成本效益的办法。但这项事业的成功将不可避免地意味着,总排放量会有所下降,碳价将进一步低迷。
在欧洲议会绿党党团成员、荷兰人巴斯·艾克浩特(Bas Eickhout)看来,ETS的根本缺陷在于:欧盟的政治家们未能就其目标达成一致,就在混乱中推出了ETS。“我们的目标只是为了得到一种设定碳价或刺激创新的有效工具吗?”他问道。“这是一场涉及根本的政治辩论。”
在由众多首要任务彼此冲突的国家组成的欧盟,这个问题没有得到解答也在意料之中。去年12月,艾克浩特和欧洲议会环境委员会的其他成员选择支持另一种解释——他们通过了一项不具约束力的决议,取消了逾13亿碳排放配额,以求减少配额供应、推高碳价。欧洲议会工业委员会本月还就一项类似的措施进行了投票。
“为了保住碳交易计划,他们必须行动起来,取消大量过剩的配额,”莱坎德赞许地表示。有些人建议设定碳价下限;也有人提议设立能够经常实施干预以影响碳价的“碳央行”。
另一方面,里德加德希望使用不那么僵硬的方式。他相信,让政界做出长期减排的承诺,将起到支撑碳价的作用。迄今,欧盟已承诺到2020年时将排放量在1990年的基础上削减20%。在未来几十年提高减排力度的问题上达成一致,可向企业界发出其需要的价格信号——尽管波兰和其他依赖煤炭的成员国已在竭力抵制欧盟的此种努力。
经济的强劲复苏可能会提振碳市场。如果其他方面都失败了,碳交易计划细则里还有一项条款规定,每年永久性地将碳排放配额削减1.74%,这最终应会挤掉一部分过剩的配额——不过,在就2020年后的碳排放目标进行更广泛辩论时,持反对意见的政界人士可能会把矛头指向这一机制。
在巴克莱的西科尔斯基看来,这一风险可能构成了反对对碳市场进行小修小补的最有力理由。“这就是干预的消极一面,”他指出。“如果你在某一方面进行了干预,你可以想到在另一方面也会出现干预。”(译者/邢嵬)